2018年12月26日 星期三

劉錦川院士演講與參訪「高熵材料研發中心」


劉錦川院士演講與參訪「高熵材料研發中心」

劉錦川院士於本月25-28應本校「高熵材料研發中心」邀請到清華參訪並演講。講題為「多元介金屬奈米顆粒強化高熵合金之奇特機械性質及行為」(Unusual mechanical behavior of HEAs hardening with multicomponent intermetallic Nanoparticles)今年六月下旬我與劉錦川院士在香港城市大學舉辦的Nano-2018會議中曾一起在其材料高峰會中擔任講員﹔講員的任務是介紹當前最前沿的材料研究,劉院士的題目正是「新高熵合金奈米結構材料與軟磁性」(New Nanostructured Materials Based on HEA Superalloys and Soft-magnetic MGs),但當時每個人只有八分鐘,此次劉院士有一個多的小時的演講時間,讓聽眾大飽耳福。劉院士的演講,所用的名詞與觀念,都是修習過「物理冶金」的學子所熟悉的,但能應用在高熵合金的前沿研究,正如劉院士常說的「舊瓶換新酒」,獲得豐碩的成果﹔一方面顯示其非凡的功力,一方面也很值得後進參考。

劉院士在台大比我高八屆,雖與我不同系(機械系與物理系),但是我的前輩 ﹔我最先認識他是1976年我在UCLA擔任博士後研究員時,一次應邀到劉院士任職的美國橡樹嶺國家實驗室 (Oak Ridge National LaboratoryORNL)演講,當時劉院士已是很有名氣的學者,承蒙他熱誠接待。隔年我回到清華,因為劉院士專長是在高溫合金材料方面,與我研究領域不同,再加上我經常參加的學術會議主辦的美國學會(MRS)與劉院士活躍的學會(TMS)也不同,所以在國外見面機會並不多,但在劉院士回國講學時,見過幾次面,同時知道劉院士在學術界頭角崢嶸,得到許多榮譽﹔2008年,我僥倖獲得TMS (The Minerals, Metals & Materials Society) Hume-Rothery Award,據知多仰賴劉院士以獎項委員會成員(MemberAward Committee) 的身分玉成,在此也要深致謝忱。
       
上個月「中國材料學會」為歡慶五十周年,出版了一本「台灣材料人成就世界事: 20位領航者的人生故事」新書我很榮幸能與劉院士同榜而且年輕時的照片恰巧一起出現於封面上。該書對劉院士的研究有相當具體的介紹,劉院士在1967年自布朗大學獲得材料博士學位後,即到ORNL工作,從事高溫合金材料研究,在金屬間化合物以及金屬玻璃等研究獲得非凡成就。在長達四十年的服務後,退休轉往香港城市大學,研究努力不懈,為學一以貫之,是學者的典範。據劉院士自述,在ORNL連續三十年均得到每年美金兩百萬元經費的支持,可見其所受到的高度肯定。這本書另外還報導了好幾位清華教師與校友,很值得大家一讀。

劉院士近年來投入高熵合金研究清大材料系是高熵合金研究發源地葉均蔚教授在這方面的貢獻,已普遍獲得國內外學界的肯定﹔高熵合金研究目前已成顯學,在國內得到大型專案計畫補助,而葉均蔚教授今年更獲得教育部與國科會「深耕計畫」的獎助,劉院士幾年前就已看出其潛力而積極投入,獲得相當傑出的結果,對整個領域,發揮推波助瀾的效果。尤其劉院士領導的香港城市大學團隊,參與了大陸「南方科技大學」主導的一個大型「材料基因組計畫」。這裡所謂大型可能要改稱巨型,因為是一個二十億人民幣(約九十億台幣)的計畫﹔「材料基因組計畫」結合基礎理論計算,模擬,數據資料庫大數據與實作,期待加速材料的研發,縮短研究至實用之時間﹔而「材料基因組計畫」之研究模式,正是高熵合金研究之所需,未來期盼劉院士團隊未來能與清華的團隊更密切的合作,共同在科學前沿努力,再創高峰。








2018年12月21日 星期五

追思沈君山校長

追思沈君山校長

沈君山校長在清華校園沉睡了十一年後,終於在107年9月12上午因器官衰竭離開人世。在清華為沈前校長辦理追思會之際,整理一下個人與其之機緣,與所知逸事,略抒緬懷之情。

沈校長早享盛名,在台灣大學念書時就是鋒頭人物,不僅精於橋牌與圍棋,也是足球校隊主將,但大學念了五年才畢業,原因是必修的德文在大四時不及格,必須到第二年補考。由於當初台大物理系學生多為各方菁英,我在大二上學期修德文時,全班三十幾人,竟有二十六人得滿分,所以有才子之稱的沈校長德文會不及格,就相當有傳奇性了。據其同班同學轉述,沈校長原來在該學期開始後一直翹課,到將近期末考時才來上課,剛好被任教的德籍神父點名唸一段課文,而沈校長將德文陰性冠詞die(音低)念成dye(音帶),馬上穿幫,所以該學期德文慘遭死當,最後導致延期一年畢業。

我在念大四的時候,適逢沈校長自美返國講學,所以有幸修習其所講授的「天文物理」課程。當時沈校長在美國普渡大學任教,意氣風發,進入課堂時,修長英挺的身材配上合身的西服,身攜當年風行的 007 手提箱。以歸國學人身分,而具翩翩公子之姿,又文(橋棋)武(運動)雙全,不成為後進學子羨煞的偶像也難。而沈校長授課,深入淺出,趣味盎然,也是我大學時代難得的體驗。同時他在學期末邀請選課同學到當年學子很少有經濟能力涉足的西餐廳享用精緻的茶點,也讓人終身難忘。

民國六十六年,我自美返國到清華任教,當時沈校長在清華擔任理學院院長 (1973-1979,1984-1987),但私人見面接觸的機會並不多,只偶然會在教職員餐廳碰面,倒在報章雜誌中頗看到一些沈校長與名媛交往的花邊。當年清華規模不大,張明哲校長會定期與全校教師在百齡堂(現蘇格貓底餐廳)談話並餐敘,通常到會不過三、四十人﹔印象特別深刻的是,有一位頗具爭議性的大砲型教授,曾在會中當面針對沈校長做人身攻擊,而沈校長則並未有直接反擊的大動作。該教授也是在之前沈校長邀請詩人余光中到清華演講,批評詩人新詩「今夜天空很希臘」句把名詞作形容詞用,而讓詩人認為清華是「文化的沙漠,瘋子的樂園」同一位仁兄。

往後多年,在校並無與沈校長有許多交集的機會,在校外則有一次在共同友人家餐聚,沈校長除在席中談笑風生,並慨允贈字一幅,不久後即著人送來,該墨寶錄朱熹《觀書有感》:「昨夜江邊春水生,艨艟巨艦一毛輕。 向來枉費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大意是說,人的思想、學識、悟道都有一個成長的過程,有了積累,在一定的契機下,就會豁然開朗,舉重若輕,暢通無阻,適用棋局與人生,或人生棋局,深富哲理,發人深省,頗有嘉勉之意。二十多年來,沈校長墨寶一直懸掛於我的書房內,見之每思故人。

沈校長在1988年7月20日至1989年5月31日擔任十個月的行政院政務委員,據他自述不知為何被任命也不知為何卸職﹔如果考據一下,俞國華先生於1984年6月1日-1989年6月1日擔任行政院院長﹔所以沈校長卸任只不過隨內閣總辭,並無特別之處,倒是沈校長常以此自我揶揄。我在擔任國科會副主委超過十個月時,也得以就擔任政務官較沈校長久搏君一笑。

據沈校長自述1990年後的兩年內,以個人身分,到大陸三晤當時主政的江澤民,每次都談數小時。他反覆說明台灣目前不能接受統一的原因,及台灣必須要有自主空間的理由。他還為雙方提出各種設計構想,如「志願統一」──先求一個中國,其他問題留待以後解決。他致力於兩岸和平的論述也讓人見識到他精湛的文字修為。

民國八十二年,依修正後的「大學法」,清華大學首次遴選校長,我適為工學院同仁推舉擔任「校長遴選委員會」委員,沈校長則為候選人之一﹔當時台灣學界氛圍是認為校長除學經歷要俱佳外,需要具備一定的為學校募款能力﹔沈校長是台灣坊間公認的「四大公子」之一,黨政與民間關係可謂為無人能出其右,最後脫穎而出也就不足為奇了。

沈校長擔任清華校長三年任期 (1994-1997),據他自述,並不十分順遂﹔原因之一是出於其「溫良恭儉讓」的性格,而在應付學校極少數個性強烈的教師作為上,不喜與人衝突,顯得過於遷讓﹔另一方面,沈校長雖有與前聯華電子曹興誠董事長對奕,贏得一千五百萬元捐款的佳話,但整體募款成績並不出色,據推測沈校長有其孤傲的一面,不願有求於人,拉不下臉,難於啟齒勸募所致。

在沈校長任期內,我與他的接觸多在學校會議中,記得比較清楚的是,一次沈校長在校內教職員餐廳宴請當年獲得校外獎項的教師,他在席中歷數當時清華連得五次國科會傑出研究獎的教師,而席過一半後,其夫人才從台北在下班後匆匆趕到。另外是不只一次,在傍晚開車行經清華東院門口時,見到沈校長手牽當年可能尚未上小學的幼子,似乎正要到學校對面用晚餐,親愛之情,洋溢於父子互動之間。

在公務方面,一次因為工學院一位教師與生科院一群學生因故鬧到法院,沈校長曾電請我與其他兩位教師以「公正人士」身分擔任調人,最後得以圓滿落幕。還有於一周末,我在學校散步之際,適逢沈校長乘車經過,也許因為他正擔任中研院評議員 (1993.5-1999.4) 的原因,曾下車關心當年中研院院士提名與選舉問題。

沈校長卸任後,不久即從清華正式退休﹔1999年6月他首度中風﹔2001年4月,兩岸清華在北京同慶創校90周年,我正擔任工學院院長,躬逢兩校校長在「工字廳」簽屬合作協議,猶憶沈校長也在場見證。2005年8月一晚夜間他第二度中風,剛巧當晚我擔任副召集人的清華遴選第三任校長「遴選委員會」在台北世貿大樓晚宴,在電梯中與沈校長不期而遇,據同行一位委員事後轉述,曾覺沈校長臉色有異﹔沈校長出院後,須由看護攙扶在清華校園中復健,有好幾次在我散步途中與其相遇,並略作攀談,一次與其談及朱經武院士希望得到他一本簽名新書,蒙沈校長隔日即親筆簽名請我代贈。同時在學校重要活動場合,尚能看到他坐輪椅的身影。沈校長病情穩定後,曾撰《二進宮》一文,敘述發病與就醫經過,並明言未來如病篤,不願以插管維生,展現其灑脫的一面。

2007年7月第三次中風。經治療後,些許好轉,長期處於昏迷狀態。我到加護病房看他時,家屬因不忍,已決定不遵照其遺囑拔管,未料如此一躺就達十一年餘。2010年二月一日我接任校長,當日下午即安排到宿舍探望沈校長,獲悉其在管家與看護照顧下,身體狀況尚佳,同時瞭解是否有學校要配合的地方。期間多次陪同沈校長的故友如馬英九總統、林海峰圍棋大師等看望沉睡中的沈校長。

在沈校長長臥清華校園期間,親友當然盼望奇蹟出現,各方努力不斷。我個人則得知原來就認識的台大電機系某教授,由其自行研習推拿之術,得以治癒症狀其與沈校長相似之母親,也蒙該教授多次來清華試為沈校長推拿,惜並不見成效。

沈校長在2006年第三次中風不省人事前,曾手書略為:「余自1956年與清華結緣,1973年長期返台,迄今已33年,以後亦不會離開清華園,故對新竹清華有特殊感情,擬捐助奕園,原則如下:一、地址須在清華校園,二、園中不砍一樹,全園少用水泥(最好不用)」;在劉炯朗與陳文村前校長努力下,於本校南校區生態區建設「奕亭」,已於2010年元月20日揭牌啟用;而進一步造景建設「奕園」則在沈前校長昔年棋友蔣亨進教授等倡議下,於2011年十月起開始啟動;籌建小組提議蒐集圍棋大師墨寶及珍貴棋局展現於園中,同時公開徵求設計團隊,在蒐集圍棋高手墨寶及經典棋局方面,在林海峰國手協助下,在2011年12月蒐集到包括吳清源、林海峰、日本木古實、韓國曹薰鉉、中國大陸聶衛平以及陳祖德大師墨寶及經典棋局,讓奕園深具潛力成為未來的世界圍棋勝地;在其後「奕園」規劃討論會並決議由藝術中心主辦,結合圍棋主題與融合於環境的公共藝術方式進行,採公共藝術邀請比件方式,而由楊尊智老師率領團隊脫穎而出,順利於最近完成;另一方面,沈前校長胞妹慈源女士與妹婿盧博榮博士在得知學校規劃後,決定將他們代管的沈前校長在美國的退休金匯回作為興建「奕園」費用,因此也完成了沈前校長捐款興建「奕園」的心願,別具意義。

「奕園」於2013年6月1日正式揭幕。園內除有大草原區以圍棋子造型為基礎的公共藝術創作「對奕‧對藝」外,並有本校名譽博士金庸先生親手提寫「奕園」二字立於入口。包括林海峰、聶衛平、曹薰鉉等大師及吳清源大師的長女吳佳澄女士齊聚於清華一同為「奕園」揭幕。典禮結束後林海峰、聶衛平及曹薰鉉三位大師史無前例,於奕亭內聯手進行奕紀念棋。「奕園」揭幕至今,已吸引圍棋界多次在清華舉辦重要活動,正如當初規劃時所寄望的,儼然已成為圍棋聖地。

在沈校長去世前兩天,接到沈校長病危通知,立即趕到醫院,只見沈校長一如他第三次中風以來狀況,安詳地躺在安寧病房床上,據管家告知,沈校長器官已近衰竭,醫生已經宣告不久人世。不到兩天後,接賀陳校長來電,知沈校長已永離人世,一個璀璨的生命,在不省人事十一年後,終於劃上了句點,命運的弔詭,讓人不得不歸諸天命。

前年冬天,在安徽之旅中,曾往「敬亭山」一遊﹔而「敬亭山」由唐朝大詩人李白名詩「獨坐敬亭山」而聞名,詩曰「眾鳥高飛盡, 孤雲獨去閒。 相看兩不厭, 只有敬亭山。」在清華大學「沈君山校長追思會」請柬背面,錄有「眾鳥高飛盡,孤雲亦不閒,相看兩不厭,仍是沈君山。」詩句,是對沈校長行誼,從友人觀點,做了部分適切的詮釋。另一方面,對於沈校長的立言與功業,未來自另有春秋之筆有所發抒。

高希均先生在追思會上,讚揚沈校長「他把心留給了中國,把愛留給了台灣,把情留給了清華,把一生的典範留在人間」,千古風流人物,又有多少人當得起這樣崇隆的評語。清華曾有這樣一位才情洋溢,愛國愛人的校長,值得我們慶幸,緬懷先哲,尤應以承繼偉業為己任,發揚光大其遺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