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權者的道德
川普擔任總統4年,對我、對美國和對世界來說都很煎熬。他很難相處,因為他對國際事務的情境智力很低,而且他高度自戀,限制了他的情緒智力。
這位新總統也感受到民眾 - 特別是未接受大學教育的年長白人男性 - 對於全球貿易在部分地區造成經濟影響不均的不滿,以及對移民和文化變遷的怨恨,並且鼓動了這股負面情緒。其民粹主義、保護主義和民族主義言論使他獲得了遠超過傳統付費政治廣告的免費媒體報導。
川普顯然非常聰明,擔任政治領袖時善於集權,但他執政時的性格使他在情緒和情境智力方面排名較低。川普經常礙於個人的需求而扭曲自己的動機,並干擾他的政策目標。
川普的性格也限制了他的情境智力。他與多數前任總統相比,缺乏管理政府和處理國際事務的經驗。然而,同樣讓人吃驚的是,他知識不足卻懶得學習。他對個人認可的持續需求導致了有缺陷的政策,削弱了美國的盟友關係。他不願意面對自己不喜歡的證據,就是一種過失,難辭其咎。
此外,川普根本不在乎會不會傷害別人。無論在國外和國內,他越來越少談論道德。他不尊重制度和真理,讓美國喪失了軟實力。川普拒絕自由的國際秩序,從而改變了美國世紀。他號稱要透過狹隘的交易方法和顛覆性外交「讓美國再次偉大」,但此舉卻挑戰傳統觀念,也和我一生所做的諸多工作背道而馳。
2017年,在一場關於「川普的美國」的會議中,我們提醒外賓不要期待正常的政治,但也不要高估民粹主義浪潮,或者低估美國體制的制衡機制。我建議他們要有耐心,說我們日後回顧川普執政時會將其視為一場嚴重的交通事故,而非致命的車禍。川普是個新人,我們所能建議的就是保持耐心。
我在 2017年慶祝了 80歲生日,同時辭去固定教職,正式退休。我現在主要是擔任觀察家,我試圖理解川普翻天覆地的改變以及這樣會如何影響美國世紀。我一如既往,對於世界局勢和美國所處的地位仍然非常好奇。
從那年開始,我在北京清華大學蘇世民書院擔任客座教授。書院的討論非常開放,我們可以自由使用網路。另一方面,朋友告訴我,說習近平正在全面加強黨的控制。此外,大家都對川普非常好奇。
2018 年,亞斯本策略小組開會時,大家著眼於中國。外交政策戰略家提出的觀點有些危言聳聽,艾利森則引述了美國無法保衛臺灣的兵棋推演。另一方面,政治學家認為中國並未像冷戰時期的蘇聯那樣構成意識形態的威脅。經濟學家則警告我們不要高估中國的經濟。
有人稱讚川普採取強硬的政策對付中國,但他從來沒有明確的亞洲戰略。在國務院負責規劃政策的人士告訴我,說川普讓中國關注貿易問題,但他缺乏整體的對華戰略。所幸美國的亞洲盟友韌性十足,川普根本無法摧毀。
新冠疫情在 2020年席捲全球,打亂了每個人的計畫,更奪走了數百萬人的生命。牛津出版了我的新書《強權者的道德: 從小羅斯福到川普,14 位美國總統如何影響世界》。我因疫情中斷行程,個人是付出了代價,但川普的計畫受阻,卻是國家之福。
我與朋友推測未來的發展。我們的孫輩能像我們一樣,在他們一生中看到同樣的進步嗎? 我說在健康、財富和社會道德方面將有所進步,但我擔心科技、戰爭和氣候變遷。在過去的七十年裡,我們生活在進步歷史學派時代,內心自然期望世界會持續進步。然而,這只是一種世俗信仰,就像宗教一樣,旨在照亮生命。此外,美國世紀正在接近尾聲嗎?
我要給我的孫子和他們的世代留下一個怎樣的世界? 我曾在2015年出版的《美國世紀的終結?》中稍微討論過這點,並下了結論,認為「美國世紀是否會終結」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不會」。然而,美國在本世紀的主導地位將與 20世紀不同。我認為,美國面臨的最大危險不是中國會超越我們,而是權力的擴散會產生熵的效應 (即混亂失序),或者說無法完成任何事。
中國是非常強大的競爭對手,雖有很強的優點,但也有缺點。在評估整體力量平衡時,美國至少有五個長期優勢。一是地理,二是能源,三是大型跨國金融機構和美元的國際地位,四是人口,五是關鍵技術,在生物、奈米和資訊方面,一直處於領先地位。中國當然在大力投資研發,專利數量方面也頗有斬獲,但按照其衡量標準,中國的研究型大學仍落後於美國這方面的大學。
美國在大國競爭中,握有強有力的籌碼,但如果我們因中國崛起,而陷入歇斯底里的恐慌,或對其「巔峰」感到自滿,我們可能會打出一手爛牌。丟棄高價值的籌碼,包括強大的盟友和在國際機構的影響力,將是一個嚴重的錯誤。中國並沒有對美國的生存構成威脅,除非我們自己犯下重大錯誤,陷入一場大規模戰爭。
我更關心的是國內變化及其如何影響我們的軟實力和美國世紀的未來。一個國家即使外部力量強大無比,也可能失去內在美德以及喪失對其他國家的吸引力。
某些歷史學家將當今思想和聯繫的流動比喻為五個世紀前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造成的動盪,但前者的規模要大得多。事到如今,世界比以往任何時期都更加富裕,但面臨的風險也更大。有人偶然會問我對美國的未來是樂觀還是悲觀。對此,我總是回答: 「樂觀但謹慎。」
美國有許多問題。因此,悲觀是有道理的。美國有種種缺陷,卻仍是創新的社會。昔日我們能夠自我重建和重塑。也許現在的時代可以再次做到這一點。希望真是如此。我們應該警惕,萬不可過度相信美國例外論。本書講述我在美國世紀前 80年的故事。我在書中逐一提到自己之所以樂觀的理由。然而,說句實話,我不能完全確定自己抱持樂觀,有多少取決於我的分析或源於我的基因。
身為政府官員,我很榮幸能夠協助擬訂美國世紀的主要外交決策,以此處理兩項政策議題,分別是核子擴散和美國對亞洲的政策。我認為這些讓世界變的更美好;我擔任公共知識分子時,協助推廣思想並創建和維持非政府網路以加強我們的民主聯盟;我當教師和導師時,很幸運能夠與許多優秀的人士一起學習;我身為分析師和作家時,試圖提出並分享複雜的相互依賴和軟實力等新思想,從而讓我們更加了解這個世界。我還試圖闡明美國的領導理論,讓人理解核子革命,也在說明網路革命方面稍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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